


作者: 來源: 菏澤日報 發表時間: 2025-09-17 09:46
□ 李亞非
每當在城市超市看到裝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玉米,我就總會想起魯西南老家的伏天,想起村西那片玉米地,想起日頭還沒掙破東邊云層時,跟著奶奶踩過的露水地。
15年前的晨光里,露水裹著黃土的腥氣,沾在我的粗布褲腳管上,涼絲絲地往腿肚子里滲。那時玉米稈子竄得比我還高,綠油油的葉片像剛磨過的鐮刀,風一吹“嘩啦嘩啦”響,如今閉著眼想,還覺得那聲音像地底下的老輩人,在跟莊稼絮絮叨叨說話。
奶奶的手糙得厲害,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土色,那是長年握鋤頭、掰“棒子”磨出來的老繭,現在想起來,那粗糙的觸感還在掌心留著溫度。她走到一株玉米前,先摸了摸裹著綠皮的穗子,頂端漏出的幾縷棕紅須子,軟乎乎的,像爺爺抽煙時沾在嘴角的煙絲?!安畈欢嗔?,能掰了。”話音落,她一手攥穗子,一手扶稈子,“猛一擰,別用蠻力。”我跟著她學,玉米穗“啪”地脫了稈,新鮮漿汁濺在手腕上,那股黏糊糊的甜香,15年里再沒在別處聞過。
偶爾玉米葉的鋸齒會劃得胳膊紅一道細印子,我齜牙咧嘴揉的時候,奶奶就停下活兒蹲下來,用嘴對著印子輕輕吹。“不疼不疼。”她的氣息裹著玉米的甜味,“莊稼地的孩子,皮實?!毙r候總愛躲在玉米地里捉迷藏,找幾株稈子密的地方蜷著,陽光透過葉片縫隙灑下碎金子似的光,落在滿地玉米皮和狗尾草上。我會拔幾根狗尾草編小兔子,或者盯著玉米須看,看它們被風吹得飄起來,像小姑娘沒梳好的劉海。遠處村里的雞叫、誰家媳婦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,在玉米地里繞一圈就變得軟乎乎的,連日頭都跟著溫柔——這些畫面,15年里常常在加班后的深夜悄悄冒出來暖我。
正午日頭最毒時,奶奶把掰好的玉米裝進竹筐,筐繩在她肩上勒出兩道紅印子?;氐郊?,她把嫩玉米剝了皮,放進灶上的大鐵鍋,添滿井里剛打上來的涼水。柴火在灶膛里“噼啪”燒,煙混著玉米甜香飄滿全村,現在想起那股香味,還會忍不住咽口水。等玉米熟了,奶奶用粗布巾裹著手撈出來,遞我一個:“趁熱吃,甜著呢?!蔽乙б豢?,玉米粒在嘴里爆開來,甜汁順著嘴角流,燙得直哈氣卻舍不得松嘴——這口甜,15年里在城市的廚房煮過無數次玉米,都沒找回來。
到了秋天,玉米稈黃了,葉子干得發脆,穗子金燦燦的。村里人像約好一樣去收玉米,男人們用鐮刀割稈子,女人們蹲在地里掰棒子,我們這些孩子就撿落在地上的小玉米。傍晚家家戶戶院子里曬滿玉米,像鋪了層曬熱的金子。奶奶拿著竹耙子把玉米攤勻,說“曬透了,磨面才香”。晚上我跟她坐在玉米堆旁,她一邊撿碎葉子一邊講舊事:“那時候玉米少,得省著吃,你太奶奶總把嫩玉米留給我,自己啃玉米芯子?!痹鹿鉃⒃谒y白的頭發上,玉米堆的熱氣裹著她的聲音,暖得我眼皮發沉——如今奶奶不在了,可每次想起這個場景,還是覺得心里暖乎乎的。
畢業后留在城市,朝九晚五忙工作,一晃就是15年。有次跟老家親戚打電話,聽他們說“村西的玉米地又種上了,今年雨水好,棒子長得壯實”,我握著手機突然就紅了眼,15年前的露水、玉米香、奶奶的手,一下子全涌到眼前。
今年終于抽時間回了趟村,特意去了那片玉米地。地里的玉米剛抽穗,還是綠油油一片,風一吹依舊“嘩啦嘩啦”響。我站在地里,伸手摸了摸玉米穗上的須子,還是記憶里軟乎乎的觸感。遠處傳來村里人的說話聲,裹著黃土的熱氣,跟15年前一模一樣。那一刻我才懂,這片玉米地從來不是普通的莊稼地——它長著魯西南的黃土,喝著黃河的水,結著奶奶的愛,藏著我童年的時光,也托著我15年里沉甸甸的鄉愁。
不管在城市待多久,不管上班多忙,只要想起那片綠、那陣香,心里就踏實。因為我知道,那片玉米地里,有我扎根的地方,有我永遠的家鄉,有我15年也忘不掉的牽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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